【井上有一】百年紀念展
來自死亡的另一種書法空間 首先是1945年3月10日的東京大空襲,造成了十萬餘人的死亡,他當時所服務的橫川小學…
龔卓軍 2016.03.16
來自死亡的另一種書法空間
首先是1945年3月10日的東京大空襲,造成了十萬餘人的死亡,他當時所服務的橫川小學校校園,擺滿了上千具經過燒夷彈與轟炸後的屍身,包括燒為黑炭的小學生、懷有身孕被炸後胎兒爆出的女性。
這些暴死的百姓,有些只離他在橫川國民學校躲空襲的狹暗空間三公尺遠。
換言之,他離死亡的距離,也只有三公尺。
一直到1978年,他才為此寫成「猛火狂奔襲難民,親庇愛兒兒縋親。
米機殺戳十萬人,江東一夜化地獄。昭和20年3月10日東京大空襲。
余前夜本所區橫川國民學校宿直終生不可忘」。
這是《東京大空襲》20幅立軸和《噫橫川國民學校》等作品的來由。
但是,這是一般所謂的「作品」嗎?井上有一是抱著怎樣的書寫意識寫下這些字句?
我認為與死亡和戰爭悲劇之痛,日本近代史上軍國主義的愚昧之舉的清算,脫離不了關係。
其次,1949年10月,井上有一的父親榮治過世,他為父親畫了一幅絹本肖像,畫上父親戴著寬邊大草帽、肩扛布口袋、手拄竹手杖、腳蹬夾腳拖的形象,
上方書寫著《自我偈》與《見寶塔品第十一》,在父親的七七四十九忌辰完成,供奉在自製的佛龕上。
這種肖像原稱為「頂像」,是一種從北宋時開始,於鎌倉時代傳至日本的體例,通常是禪宗高僧傳給弟子、帶有法語的禪僧肖像畫,象徵傳承。
有一用淡墨重寫了《自我偈》,供於佛龕上。
後來,這件本來純為紀念父親逝世而寫,無心成為「作品」的佛龕書寫,在1950年1月中下旬,
緊接著父親過世的「第三屆書道藝術院展」的討論過程中,被不知所措的有一從薰香已久的佛龕上揭下來,得到了他最早的老師上田桑鳩(Soukyu Ueda)的大力讚賞,放棄其他為參展而做的「作品」。
《自我偈》參展後,造成了轟動與他最初的成功。
井上有一後雖受芭蕉、良寬等詩僧影響甚深,但他的多文字書寫卻也直指日本當代社會的拜金與腐敗之象。
這件「作品」中書寫的「自我」,並不是西方意義下,我們今天熟悉的「自我」。
《自我偈》抄錄的是《法華經》「如來壽量品第十六」結尾的詩頌,所以它不是在做某種自我讚賞。
這首詩頌的開端,在漢譯的《法華經》是「自我得佛來」這一句,講的是「自我得佛來,所經諸劫數,無量百千萬,億載阿僧祇。
……每自作是念,以何為眾生。
得入無上道,速成就佛身。」
日蓮宗要求信眾做課時,必須口唱經題「南無妙法蓮華經」,「自我偈」便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唱誦選項。
井上有一的父親信仰《法華經》,在有一出生前,即赴法華經寺許願。
因此,這個「歷經無量諸劫數」的「我」,歷經各種磨難與挫敗的「我」,或許才是井上有一書道中,自死亡蔭谷中一路踽踽行來的「我」。
這篇文章想要說的是,要透過上述這兩種關於死亡的精神地圖之間的「我」,這個在矛盾痛苦與弔詭中仍勉力前進的「我」,而非自我中心的「自我」,我們才能夠了解這個不斷與死亡鬥爭的井上有一。
曾經為法隆寺火災咆哮過,說過「書法是萬人的藝術」的井上有一,
並沒有僭稱自身書法的至高性,就像陳界仁在東京進行的《殘響世界》演講劇場一開始所講的:
「婆羅門不得獨稱:『我種清淨,最為第一。』」
井上有一雖然早慧,得到前衛書道與國際的肯定,但他從未宣稱其獨得書道三昧,反而守貧、拒俗,遠離權力與金錢,
在日本戰前的兒童自由美術教育中、在戰爭疏散的實踐歷程中,提取出書道的基本精神,
透過死亡的洗禮,浸潤於書寫的生命中,日日絕筆,獲取漢字書寫者的清淨靈魂。
井上有一:生誕百年紀念展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